编辑:阿弟文舍    更新时间: 2025-10-20 09:3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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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日了。

东宫内外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压抑的气氛。太医们轮番值守,汤药一碗碗端进去,又原封不动地端出来。太子牙关紧咬,根本喂不进任何东西。

嘉元帝罢朝三日,日夜守在儿子榻前。这个一向威严的帝王眼下泛着青黑,鬓边似乎一夜之间添了几缕白发。

“陛下,您去歇歇吧,这儿有老臣守着。”赵太医低声劝道。

皇帝摇头,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儿子苍白的脸。这三日,他想了许多。想起萧景煜八岁那年,第一次独自射中一只麋鹿时,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;想起他十六岁监国,第一次处决贪官后,在祠堂跪了一整夜;想起他二十岁平定北疆叛乱归来,铠甲上沾满鲜血,却依然挺直的脊梁。

他的太子,从来都是坚毅果敢的,何曾如此脆弱地躺在床榻上,生死未卜?

“水...”

一声微弱的呢喃打破了殿内的沉寂。

嘉元帝猛地起身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煜儿?”

萧景煜的睫毛轻轻颤动,如同蝶翼般脆弱。他缓缓睁开双眼,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,此刻却澄澈得如同山间幼鹿,盛满了茫然与无措。

“醒了!殿下醒了!”赵太医喜极而泣,连忙上前诊脉。

皇帝俯身,小心翼翼地唤道:“煜儿,认得朕吗?”

萧景煜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身着龙袍、气势威严的中年男子,本能地往后缩了缩,眼中闪过一丝畏惧。他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,最终怯生生地伸出小手,拉住了皇帝绣着金龙的衣袖。

“叔叔...”他声音软糯,带着明显的哭腔,“我头疼...我娘亲在哪里?”

满殿寂静。

赵太医诊脉的手微微发抖,沈凌手中的剑“哐当”一声落地。几个小太监吓得直接跪伏在地,不敢抬头。

嘉元帝愣在原地,准备了一肚子的斥责与关切全都堵在喉间。他看着儿子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,那里再也没有往日的深沉与冷厉,只有孩童般的无助与依赖。

这一刻,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严加管教的储君,只是一个受伤后寻找母亲安慰的孩子。

皇帝心中五味杂陈,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。他轻轻握住那只小手,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:

“不怕,朕...我在这里。”

萧景煜似乎被这温和的语气安抚了,小声抽泣着:“我想娘亲...”

嘉元帝心中一痛。太子的生母端孝皇后在他六岁时便病逝了,这些年来,宫中几乎无人敢在太子面前提起先皇后。那个曾经会因为思念母亲而偷偷哭泣的孩子,早已在宫廷的磨砺中,成长为冷硬如铁的储君。

可如今,创伤让他忘记了这一切,只记得最原始的渴望。

“你娘亲...去了很远的地方。”皇帝轻声道,伸手抚过儿子额前的碎发,“等你好了,我就带你去见她,好不好?”

萧景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:“头好疼...”

“赵太医!”皇帝急唤。

太医连忙上前,小心翼翼地检查太子脑后的伤势。萧景煜疼得直往皇帝怀里缩,小手紧紧抓着龙袍的前襟,仿佛这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。

“轻些。”皇帝不悦地瞪了太医一眼,将儿子揽入怀中,笨拙地轻拍他的后背。

这动作生疏得很。作为父亲,他已有十几年未曾这样拥抱过儿子。最后一次,似乎还是萧景煜十岁那年,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。那时孩子也是这般在他怀中哭泣,但不过片刻就倔强地擦干眼泪,说“儿臣不疼了”。

从何时起,他们父子之间,只剩下君臣之礼?

“陛下,殿下的伤势...”赵太医检查完毕,面色凝重地欲言又止。

皇帝会意,轻轻将又昏睡过去的萧景煜放回榻上,为他掖好被角,这才起身走向外殿。

“说吧,太子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赵太医跪地回禀:“陛下,殿下脑部受创,瘀血未散,导致神智受损。依老臣判断,殿下如今的心智...大约只有五六岁孩童的水平。”

“可能恢复?”

“这...老臣不敢妄断。有人三五日便恢复,也有人...”赵太医伏地不敢再说下去。

嘉元帝沉默良久。五六岁...那正是端孝皇后刚去世不久的时候。那时的萧景煜,还是个会因思念母亲而半夜偷偷哭泣的孩子。

“今日之事,若有半句传出...”

“老臣明白!”赵太医急忙叩首,“太医院上下必定守口如瓶!”

皇帝挥挥手让他退下,独自站在殿门前,望着院中已经开始凋零的秋海棠。

“沈凌。”

“臣在。”黑衣侍卫应声而出。

“加派人手,东宫一只苍蝇也不许随意进出。”皇帝声音冷厉,“再去查,那些死士的来历。”

“是!”

沈凌领命离去后,嘉元帝回到内殿,坐在儿子床前。睡梦中的萧景煜不再紧绷着脸,眉眼柔和,甚至带着一丝稚气的弧度。他偶尔会咂咂嘴,喃喃喊着“娘亲”。

皇帝伸手,轻轻抚平儿子微皱的眉头。

这一刻,他不是在思考江山社稷的帝王,只是一个面对受伤稚子的父亲。

殿外,得到太子苏醒消息的朝臣和皇子们已陆续赶来探视。

“二哥,你说大哥真的...”三皇子萧景明压低声音,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。

二皇子萧景珩面色凝重:“谨言慎行。太医说大哥需要静养,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为好。”

几位重臣交换着眼神,各自心怀鬼胎。太子若是一直如此,国本动摇,朝局必将生变。

内殿中,萧景煜再次醒来。他似乎习惯了皇帝的存在,不再那么害怕,只是怯生生地问:

“叔叔...我饿了。”

这一声“叔叔”让皇帝哭笑不得,却也应道:“想吃什么?”

“糖糕...”萧景煜小声说,然后又急忙补充,“娘亲说不能多吃,会牙疼。”

皇帝心中一酸,端孝皇后生前最爱给儿子做糖糕,却总是控制着不让他多吃。

“无妨,今日破例。”皇帝转头吩咐,“御膳房,做糖糕来。”

当热气腾腾的糖糕端上来时,萧景煜眼睛一亮,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,先是舔了舔,然后才小口咬起来,吃得满脸幸福。

“好吃吗?”皇帝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。

萧景煜用力点头,掰下一小块,递到皇帝嘴边:“叔叔也吃。”

嘉元帝愣住了。自从儿子懂事以来,就再未有如此亲近的举动。他犹豫片刻,张口接过了那块糖糕,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,一直甜到了心里。

“甜...”皇帝轻声道。

萧景煜开心地笑了,那笑容纯粹明亮,没有半分平日的深沉算计。

看着这笑容,嘉元帝忽然觉得,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。

至少,他的儿子会笑了。

殿外,夕阳西下,将东宫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黄。而宫墙之外,关于太子重伤不治的流言,已如野火般蔓延开来。

大梁的天,就要变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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