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家的路上,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。
周杨坐在副驾驶,从离开售楼处开始,就一言不发。
他把头转向窗外,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,下颌线因为咬紧牙关而显得格外清晰。
我知道,他正在经历一场内心的剧烈地震。
售楼处那场闹剧,像一把锋利的刀,剖开了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、关于“孝顺”和“母爱”的温情脉脉的假象,露出了底下不堪的、充满算计和贪婪的真实。
那种被当众扒光了遮羞布的羞耻感,比任何说教和争吵都来得更加猛烈。
回到家,他甚至没有换鞋,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玄关。
我换好拖鞋,正准备绕过他去倒水。
他突然转过身,挡在我面前。
然后,在我错愕的注视下,他对着我,深深地鞠下了一躬,九十度。
“晴晴,对不起。”
他的声音沙哑、干涩,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道歉,是最廉价的东西。
他缓缓地直起腰,通红的眼睛里,满是痛苦和挣扎。
“我……我从来没想过,我妈她会……会这么不可理喻,这么……丢人。”
他艰难地吐出“丢人”两个字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“是我错了。是我一直以来太软弱,太愚孝了。我总想着两边都不得罪,总想着和稀泥,结果……结果差点毁了我们自己的家。”
他看着我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悔恨。
“晴晴,你骂我吧,或者打我两下也行。只要你能消气。”
我看着他这副样子,心里却毫无波澜。
我没有骂他,也没有打他,只是平静地问了一个问题:
“如果再有下一次,你站哪边?”
这个问题,像一道分水岭,摆在了他的面前。
没有丝毫犹豫,他几乎是脱口而出:“站你这边!绝对站你这边!”
他的眼神里,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。
“从今天起,我们的小家,才是最重要的。我爸妈那边……我会处理好。”
说完,他当着我的面,拿出了手机,翻到了赵秀莲的号码。
在拨出去的前一秒,他抬头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和坚定。
电话接通了。
不等赵秀莲在那边哭诉或者咒骂,周杨就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、前所未有地强硬的语气开口了。
“妈,我只说一次,你听清楚。”
“第一,苏晴是我的妻子,是我们这个家的女主人。以后请你尊重她。任何对她的不尊重,就是对我的不尊重。”
“第二,她的嫁妆是她的婚前财产,你们谁也别想再打主意。那笔钱,是我们买房子的首付款,一分都不能动。”
“第三,以后,请你不要再用任何方式来打扰我们的生活。如果再有下一次,不管是在我们家,还是在外面,再发生类似今天这样的事,那我们……可能就真的没必要再来往了。”
电话那头,赵秀莲大概是被儿子这番“大逆不道”的话给惊呆了,沉默了片刻,随即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天抢地的声音。
她咒骂着周杨是“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”,哭诉着自己白养了他这么多年。
换做是以前,周杨听到他妈这么哭,早就心软了,开始自我检讨了。
但这一次,他没有。
他只是静静地听着,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。
等赵秀莲哭得差不多了,他才冷冷地开口:“妈,你好好保重身体吧。”
然后,他挂断了电话。
整个过程,他没有再心软,没有再退让。
这是我们结婚以后,我第一次,在他的身上,看到了一个成年男人应有的担当和界限感。
他终于开始明白,结婚,意味着从原生家庭中剥离出来,组建一个新的核心家庭。
而他,作为这个新家庭的男主人,首要的责任,是保护他的妻子和他们的小家,而不是无底线地满足原生家庭的要求。
他转过身,看着我,脸上还带着与母亲决裂后的痛苦,但眼神却异常清澈。
“晴晴,我知道,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但是,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,看我以后的行动,好吗?”
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,心中那块冻结了多日的坚冰,似乎有了一丝细微的松动。
但,也仅仅是一丝而已。
信任的重建,远比摧毁要困难得多。
我没有立刻说“好”或者“不好”,只是点了点头。
“先去做饭吧,我饿了。”
这,算是我给出的,一个考察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