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十五了。”
饭桌上，母亲周玉芬夹了一筷子芹菜，重重放在姜澜的碗里。
“再过几个月，就三十六了。”
“你这个年纪，孩子都该上小学了。你呢？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有。”
姜澜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菜，芹菜的筋络有点老，像是她和这个家之间，早已嚼不烂也咽不下的关系。
今天是她的三十五岁生日。
一大家子人，美其名曰为她庆生，实际上，不过是又一场批斗大会的开场锣。
“姐，妈也是为你好。”弟弟姜涛端起酒杯，脸上带着讨好的笑，“女人嘛，事业再好，终究要有个家。”
他旁边的弟媳李娟立刻接话：“就是啊，姐。你看你，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，冷冷清清的。涛子每个月还得辛辛苦苦挤地铁上班，我们一家三口挤在那个六十平的老破小里，我都替你孤单。”
姜澜的眼皮懒懒地掀了一下。
孤单？
她的房子两百平，市中心大平层，俯瞰整片江景。
而他们口中的“老破小”，是她前几年全款给父母买的电梯房，三室两厅，一百二十平。
至于姜涛两口子为什么还挤在他们自己的六十平房子里，不过是因为他们想把父母这套“一百二十平的老破小”要过去，美其名'曰给即将上小学的儿子当学区房。
而他们自己的房子，可以租出去收租。
算盘打得，她在公司董事会上都没听过这么响的。
姜澜放下筷子，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下来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。
她才是这个家的绝对核心。
不是因为她是长女。
而是因为，她是这个家唯一的，也是最大的提款机。
“说完了？”姜澜淡淡地开口，声音没什么情绪。
周玉芬的脸拉了下来：“你这是什么态度？我们说这些是为了谁？还不是怕你老了没人要，孤苦伶仃一个人！”
“我给你说，隔壁王阿姨的侄子，国外留学回来的，今年三十八，虽然离过婚带个孩子，但人家是大学教授！我把你的微信给他了，你今天必须加上！”
姜澜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，几乎看不见的弧度。
又是王阿姨的侄子。
上个月是外甥，这个月是侄子。
王阿姨家的亲戚，真是为她的婚事鞠躬尽瘁。
“哦，是吗。”姜澜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，擦了擦嘴角，“那你们今天叫我回来，就是为了这件事？”
“当然不止！”
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父亲姜建国清了清嗓子，露出了今天这场“鸿门宴”的真正目的。
“小宇要上小学了，他那个学校，你也知道，重点。班里同学家里都有车，我们家也不能让孩子被比下去，是吧？”
李娟立刻激动地接话：“对啊姐！小宇上次回来还问我，为什么别人家都是爸爸开车接，我们家是爷爷骑电动车。孩子都自卑了！”
姜涛顺势把话头递过来：“姐，我们最近看上了一款车，也就四十多万。你公司最近不是刚上市吗，你作为大股东，这点钱对你来说就是毛毛雨。”
四十多万。
毛毛雨。
姜澜看着眼前这一家子人，他们脸上那种理所当然，那种迫不及待，那种贪婪，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，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裹住。
从她大学毕业开始创业，拿到第一笔投资开始，这张网就存在了。
十年了。
她给父母换了房，给了弟弟创业启动资金，赔了。又给他找了工作，付了婚房的首付，承担了侄子的所有教育开销。
她就像一只勤勤恳恳的工蚁，源源不断地往这个无底洞里搬运着食物。
换来的，却是永无止境的索取和理直气壮的催婚。
他们似乎觉得，只有把她嫁出去，她赚的钱，才算是真正有了“归宿”。
或者说，只有把她和另一个人捆绑，他们才能更方便地，从她身上榨取更多价值。
空气，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。
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，等着她像过去无数次一样，点点头，然后问一句：“卡号给我。”
姜澜笑了。
这次，不是那种敷衍的、带着嘲讽的冷笑。
而是发自内心的，觉得荒谬又好笑。
“车，可以。”
她轻轻吐出三个字。
姜涛和李娟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个二百瓦的灯泡。
周玉芬的脸色也缓和下来，仿佛在说“这还差不多”。
“但是，”姜澜话锋一转，环视着桌上每个人的脸，“我有一个条件。”
“什么条件？姐你说！”姜涛急不可耐。
姜澜身体微微前倾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，目光平静而锐利，像手术刀，精准地剖开每个人虚伪的表皮。
“从今天起，这个家里，谁再跟我提一个字关于‘结婚’、‘男人’、‘年纪’的话题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一字一顿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。
“我就断掉谁家一个月的开销。”
“妈你喜欢打麻将，每个月两万的零花钱，没了。”
“爸你爱钓鱼买装备，每个月一万五，没了。”
“弟，”她看向姜涛，“你每个月还的车贷房贷，两万三，你自己还。”
“弟媳，”她又看向李娟，“你喜欢的包，化妆品，给小宇报的那些昂贵的兴趣班，每个月平均三万的额外补贴，也没了。”
整个餐厅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针落可闻。
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，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、错愕和不可置信上。
姜澜靠回椅背，姿态放松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强势。
“当然，如果你们能坚持一个月不提，下个月，所有费用，我双倍给你们。”
她顿了顿，补充道。
“包括那辆四十万的车，只要你们能坚持半年，我直接全款给你们提一辆八十万的。”
“你们觉得，怎么样？”
这已经不是商量。
这是通知。
是用他们最看重的东西，来买她最想要的清净。
周玉芬的嘴唇哆嗦着，想说什么，却在看到姜澜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时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第一次发现，自己这个女儿，好像真的不一样了。
那眼神里没有愤怒，没有委屈，只有一片冰冷的，不容置喙的平静。
李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悄悄在桌子底下踢了姜涛一脚。
姜涛如梦初醒，结结巴巴地开口：“姐……你……你这是干什么啊……一家人，谈钱多伤感情……”
“伤感情？”
姜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。
“我们之间，除了钱，还有感情吗？”
她站起身，拿起椅背上的风衣。
“生日蛋糕我就不吃了。”
“你们慢慢商量。”
“记住，游戏从今天开始。”
说完，她转身就走，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，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，像是在为她过去三十五年的荒唐人生，敲响了休止符。
门“砰”的一声关上。
客厅里，一家人面面相觑，桌上那只价值不菲的定制蛋糕，散发着甜腻的香气，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。
周玉芬猛地一拍大腿，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反了！真是反了天了！”
而李娟则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，眼里没有愤怒，只有飞速的盘算。
一个月不提……下个月就双倍……
半年……八十万的车……
她的呼吸，渐渐变得急促起来。
